他今天的信息素很淡。
韶宁鼻尖萦绕着微苦的花香,她不自觉攥紧他的上衣,心想杀人犯信息素里的红酒,一定是用花酿造的。
待抱着她的手臂放松,韶宁默默后退一步。她跑得太急,手机不在身上,不能报警。
她偷偷抬起眼睛,走廊尽头的摄像头黯淡无光,不确定有没有在正常运作。
肩膀被扣着,韶宁被拉到他身侧,他将一支精巧的短刀递给她。
看见奇特的刀身,韶宁先是不解,随后脸色发白。
刀身不超过15CM,但刀身有三面棱角,类似于三菱军刺。
它有三道血槽,一刀捅进去,创伤大,就算送去医院,也很难止住血。
对于此刻的张浒,完全不需要用到这么恐怖的刀具。
冰凉的刀具被塞进韶宁手中,杀人犯将她轻轻一推,推到张浒面前。
“放手做,监控坏掉了。”
他一只手扣着韶宁肩膀,靠在她耳边,蛊惑她: “我来善后。”
杀人犯近在咫尺,韶宁不敢看他,目光定定地盯着张浒。
他泪流满脸,疯狂摇头,“不……不要……”
她握紧刀柄的手心冒出冷汗,韶宁手脚发凉,她余光瞥见杀人犯摁在自己肩上的手,深觉如果她不杀张浒,他就会杀了她。
但是她不敢动手。
杀人犯没有戴手套,完美优雅的手上留着三道抓痕。
他屈起手指,为她揩去脸颊上挂着的泪珠。
“被欺负得这么惨,不想报仇吗?”
她确实想报仇。听着杀人犯的蛊惑,韶宁欲哭无泪,“可是,可是,算起来只有一千联邦币。我为什么要为了一千联邦币杀人?”
“他不是给了你理由吗?”杀人犯讶异,反问韶宁。
“他刚才说一千联邦币够买一条命。买你的和买他的,又有什么区别?”
“……”
韶宁说不出话。
她咬着嘴里的软肉,尝到了眼泪的咸味。她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人命和金钱的关系。
和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说不定适得其反,赔上了她的命。
“我不敢。”她低着头,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我也没想他死。”
那边的张浒失血过多,脸色更白。
他要死了。
韶宁甚至想,要是他失血过多死了,会不会把责任算在她头上。
“不用我杀,他已经要死了。”她让刀物归原主,用手背狠狠揩眼泪。“你今天是来报复我的吗?”
杀人犯接过刀,他背靠在栏杆上,吹着夜风,很是惬意。“啊?怎么这样问?我不是来帮你的吗?不识好人心。”
韶宁又难过又生气,“你是好人吗你就这样说。”
“当然不是。”
刀柄已经被她的手心暖热了。杀人犯用刀隔断了张浒身上的绳索,后者如获新生,手脚并用地往走廊另一头跑。
“你不怕他报警吗?”见此,她傻了眼,没想到他会直接放了张浒。
杀人犯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慢条斯理地说:“这不是还有你么?张浒报警后,警察一定会认为我们是犯罪同伙。”
“我给过你机会了,我的搭档。”
韶宁单薄的身体在夜色的冷风中晃了晃。
她的天塌了。
他绕过地面的血液,伸手在呆愣愣的韶宁眼前晃动。
“后悔啦?”
韶宁拍开他的手。
经历起起落落落落后,面对天崩场面,她内心竟然一片平静,如同一片死海,毫无波澜。
怀揣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韶宁抱着手臂坐在走廊边,表情呆滞,复盘自己是如何搞砸一切的。
要是杀人犯没来,她今天可能会脸青鼻肿地回到廉价出租屋。
他来了,她又不得不杀一个人,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担上杀人同伙的罪名。
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像被堵进了死胡同的老鼠。
想到这里,韶宁的大脑都被冲昏了,没空思考警方有没有她是杀人犯同伙的证据。
联想到近日身边的怪事,她倏而觉得自己活得很失败,去而复返的眼泪怎么都擦不干净。
她干脆双手捂着脸,发出压抑的哭声。
杀人犯听见哭声,惊讶垂下眼。
显然他的话把韶宁吓坏了。她在走廊边缩成一团,吚吚呜呜地小声哭泣。
怎么跟水做的一样,又哭了。
他见过很多人哭,但韶宁是哭得最多的那个。
至于其他人,来不及哭,或者哭到一半,已经一命呜呼了。
“他不会报警的。”他试探性伸手拍了拍韶宁的背,手马上被她拍开了。
就算报警,警方也不会武断地给韶宁定罪。
“你懂不懂法?”杀人犯略带嫌弃地问。
韶宁哭得耳朵又胀又热,只听见他嫌弃的语气,以往遭受的白眼在脑海里反复出现。
她把脸埋进膝盖里,闷声说。“我不是老鼠。”
想起自己说过的话,语句在他喉咙滚了一圈,杀人犯点头。“你不是老鼠。”
他看向手背的抓痕,“你是……”
“我不是!”她猜到了他的想法,高扬起手臂,咬牙切齿大声说:“我不是老鼠,不是猫,我是人啊,你不是吗?”
“一点人类的同理心都没有。”韶宁别过脸,不看他。
好吧,被她说中了。他直接跳过这个问题,屈腿坐在韶宁旁边。
她眼睛都哭肿了,像两个核桃。
杀人犯欲言又止。
……好吧,又被她说中了,他确实没有人类的同理心。
“倒霉死了。”韶宁一张嘴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
她积累了多日的情绪像是滔滔江水。反正都到这个地步了,她也不怕得罪杀人犯,死了她就不用上这个班了,也不用坐牢,遭人白眼。
但是死后,那个男鬼还要缠着她,她打了个哭嗝,声音断断续续,“倒霉倒霉……怎么都缠上了我,倒霉死了。”
“谁缠着你?”他擦着手里的刀。“我杀了他。”
不远处的办公室传来手机铃声,韶宁的手机响了。
杀人犯和她同时看向办公室,问:“是这个打电话的人吗?”
她瞪他。“不是,是你。”
韶宁小跑到办公室,寒冷的夜风吹散了脸上的热气,加上刚才发泄完了情绪,她的理智渐渐地开始回归。
她还以为是工作的事情,手忙脚乱地在办公室的包里翻出手机,惊讶地看见联系人名字是‘燕祯’。
被冷落的杀人犯跟在后头。
他倚靠在办公室门口,看见韶宁匆匆擦掉眼泪,清清嗓子,对电话里的人说:“喂?怎么了?”
电话那头应该是个令她震惊又难免喜悦的消息。
因为他看见韶宁今天一直压着的唇瓣终于向上翘,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犯罪同伙,你要抛下我了?”
等到韶宁挂断电话,她兴致冲冲地收拾包时,杀人犯冷不丁问。
他破坏了所有好气氛。
韶宁从室友带来的感动中回过神,手里的包掉在了地上。
“我,我不是故意骂你的。”
她方才情绪完全失控了。
冷静下来,才想起警察怎么可能轻易把她定为杀人犯的帮凶,就凭张浒的证词吗?
相比物证,证人的话可信度很低。
听见韶宁道歉,杀人犯的喉咙发出一声轻轻的哼声,转身,身影掩入了走廊的阴影里。
韶宁捡起包,跑出办公室时杀人犯已经不见了。
她攥着包里的刀,顾不得他去哪里了,转身往楼下跑。
学校内冷冷清清的,在高楼层的杀人犯看见韶宁蹦蹦跳跳地下楼,跳起来冲一个人招手。
他坐在走廊边上,双腿悬空,脚下是十几高的楼层。
等韶宁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从兜里拿出一颗糖果。
剥开糖纸,露出粉红色的硬糖。
草莓味的。
***
韶宁全然不知楼上还有人盯着她。
她握着手机,只想快点跑出这座校园。
燕祯在电话里问她怎么还没出校门,今天她有晚课,他下班正好顺路。
门卫不让燕祯进来,他在外头等了半个小时,发消息韶宁没有回,才打了电话。
收到这些消息,韶宁处于低谷的心情好了很多。
她噔噔噔下楼,抱着包跑向校门外。看见等得不耐烦的燕祯,韶宁跳起来挥挥手。
“不好意思,”她披着头发,借夜色掩住哭肿的眼睛,“工作上出现了些小事。”
学校外比校内热闹,燕祯注意到韶宁的异样,他点点头,暂时没问。
他拉开车门,让她先上车。
她坐上车,打量车内的布置。
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韶宁抱着包,余光瞥向专心开车的燕祯。
他今天怎么会这么晚下班?韶宁偶尔没晚课,下午五六点回出租屋时,燕祯连饭都做好了。
“安全带。”
“啊,哦哦。”
第二天韶宁肿着眼睛去学校上课,在张浒的位置上没有看见人。
韶宁也没有接到警察的传唤。
她不知道杀人犯做了什么。
听说他辞职了,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他没有出现在新闻报道上,没有惨烈的尸首。
张浒这个人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不对,也不完全是,因为他们都清晰地记得这位同事曾在学校作威作福长达五年之久。
但辞职后很少有人提起他了,知道内情的人闭口不言,其他人不好意思多问。
没有了张浒,志愿者的名额自然落到了韶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