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点,你呢?”
“我也有点,”他说。
“那怎么办,你这里有吃的吗?”
“我去看看冰箱,随便吃点。”
我跟着海北走到厨房。他们的厨房也是公用的,而且比我楼里那个更小一点,角落里站着个冰箱和一个酒柜。
海北拉开冰箱门扒拉一阵,问我:“牛腩和羊排,你要吃哪个?”
我说:“都可以。”
“别都可以,选一个。”
“那吃羊排。”
他把羊排拿出来一半,又放了回去,对我说:“你等我一下。”然后跑出去了。
他这种没头没脑的行为我见多了,也不觉得奇怪。我在他厨房里转了几圈,又到窗边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大概过了十分钟,他又走了进来。
我一看就傻眼了。
他在毛衣外面套了一件围裙。围裙就算了,还粉色的。粉色就算了,上面还有一只小猪图案。小猪就算了,上面还写着“Frank”!
我哭笑不得:“你这衣服...”
“我定制的,一件30磅。你要不要来一
件?”
我:...
他欢快地吹声口哨,从冰箱里拿出羊排,洋葱和一些调料品摊在桌子上,解冻以后拿刀咯吱咯吱地把羊排切成条。
我走到海北旁边,问他要不要帮忙。
他指指旁边的篮子:“要不你帮我切几个洋葱。”
“行。”
我把洋葱切成薄片后摊在锡纸上。海北把腌好的羊排放在洋葱上,我两一起把烤盘递进烤箱。海北带着大手套,我没有,他提醒我小心烫,让我坐一边等他。
一刻钟后羊排出来了。海北洒了两层白胡椒和孜然在羊排上,涂了一层蜂蜜,又送进烤箱烤了十分钟,这才算大功告成。
我在旁边的电饭煲里盛了两碗米饭放在桌上。他端上羊排,夹了两块到我的盘子里。
我刚要吃,海北拦我说:“还不能吃。”说完从旁边的酒柜里挑出一瓶白葡萄酒,走到我身边在我的杯子里倒了大约1/5,说:“现在可以了。”
我还没吃已经享受至极了。盘子里的小羊排颜色金黄,溢着汁水。我狠狠把一大块放进嘴里咀嚼。
“味道怎么样?”他满怀期待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说:“还可以。”
他一脸失望的表情:“好处就是好吃,难吃就是难吃。什么叫还可以?”
“还可以就是,比我想象的好一点,比米其林饭店差一点。”
他笑笑,看上去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我推他一把:“你快去吃,不然羊排凉
了。”
他走到桌子对面开始吃饭。我吃了几口羊排,又端起酒杯喝酒。刚喝了两口就听见他说:“你这个喝法不对。”
“那怎么喝?”
“你要像我这样,先摇一摇,顺时针,顺时针摇。然后这样,对,斜过来一点,斜过来一点,然后用鼻子感受一下。怎么样,闻到什么味道?”
“一股酒味儿。”
“有没有果香味?”
“反正不臭。”
他表情看上去对我很无语。我笑着戳戳他手臂:“现在能喝了吗?”
“随你的便。”他彻底放弃。
我赶紧仰脖子喝了几口,咂咂嘴唇说:“好酒!”
海北一脸嫌弃地看着我喝酒,后来估计还是不甘心,纠正我说:“你这样不对。你看我,这样,把舌头翘起来,然后把酒在舌头上前后左右滚几圈,咽1/3,再滚几圈,再咽1/3。咽得慢一点,慢一点...”
我照着他的方法操作,结果舌头一个没利索,酒从嘴角流了出来。
他“咳”一声笑出来。我一边拿餐巾纸擦嘴,一边忍受他那副乐呵呵的表情。一想到我在他面前出丑,我心里就不痛快,故意把杯子磕在桌子上,说:“葡萄酒喝起来太麻烦了,还不如喝啤酒痛快。”
他慢悠悠地又给我倒了一点,说道:“葡萄酒有葡萄酒的喝法,啤酒有啤酒的喝法。你慢慢喝,别着急。”
我又喝了几口,终于慢慢适应了这种复杂的喝法。我用舌头品了品,说:“这里面好像有股巧克力的味道。”
他偏过头盯着我的眼睛说:“你舌头还挺灵的。”
也不知道是酒精上头还是厨房里暖融融的空气,我忽然觉得心跳得有点快,脸也有点热。
我往前挪了挪凳子,把身子紧靠在桌子边缘,想用这种办法抑制酒精反应,可惜没什么用。我只能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吃饭。
吃了几口我抬起头,看见海北一只手托在下巴上,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你在想什么?”我问他。
他笑了笑说:“不能告诉你。”
“神经病。”
他呵呵笑道:“我发现你骂我不是神经病就是有病,看来你们清华毕业的词汇量确实有限。”
我差点又一句“有病”要骂出来,幸好刹车及时。海北又笑了几声,我也跟着一块傻乐。
“张羽,”他把酒杯举起来,轻声说:“碰一个。”
我把酒杯和他的酒杯轻轻磕了一下。
他喝了几口,把酒杯放在旁边,还是盯着我看。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海北今天晚上很不正常,好像话比平时少了很多。他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有时候直接得像个小孩,有时候却让人捉摸不透。对于我来说,后者的他可能还更常见一点。
我其实不喜欢这种状态。我理想中的好朋友是那种无话不谈的类型,但是海北不是。
也正因为他不是,我才更希望他是。但是我越来越觉得,这一天到来的可能性是非常渺茫的。
过一会,他抿了口酒,看我把羊排和饭扒完,问我吃饱没有。
“吃饱了,来英国以后从来没吃这么饱过,”我说:“你这羊排做的真的可以。”
他笑说:“我们院厨师做得还要好吃,你要不要来试试?我帮你预定个formal的位子。”
我问他:“什么时候?”
“下礼拜三你行吗? 我下周四要去欧洲了。再往后排就要圣诞节以后了。”
我说:“行啊。”
他满意地点点头,又要帮我倒酒。我拉住他说够了。他不理我,还是往我杯子里倒了些酒。
我喝了几口说:“你平时做饭多吗?”
“大一大二时候挺多的,那时候吃不惯英国菜。现在不大做了,没时间也没心情,”他说。
“那你怎么解决,都吃外卖?”
“一半吃院里食堂,一半外面吃,”他突然顿了顿:“有时候祁连也会做给我吃。”
我一时不敢接话。他默默低下头,把酒杯在手里转动几下。
过了一会我问他:“你和祁连怎么样了?”
他目光在我脸上飞快地扫一圈。
“什么怎么样了?”
“你跟他说开没有?”
“说开什么?”他眉头隐隐皱起来。
他每次一提到祁连就会反常,而且这种反常总是会刺激我的神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劝自己半天,让自己忍住,但是还是忍不住。
“海北,你和祁连...
他皱着眉头把酒杯往桌子上一磕,把我吓
了一跳。
“我和祁连已经Over了。你怎么还搞不清楚!”他不耐烦地吼我一声。
我被酒精也搞得有点上头,直接冲他说:“你想清楚没有,祁连这么好的人,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以后万一祁连找了别人,你可别后悔。”
“他爱找谁找谁。这世界谁离了谁还不能过怎么的。”他仰头把杯子里的酒灌进喉咙,脸色难看至极。
一阵难堪的沉默后,赵海北一脸暴躁地问我:“张羽,你为什么这么关心祁连的事?你是不是对祁连有什么想法?”
我脑袋里一阵嗡嗡。
“想法?我能对祁连有什么想法?”
“你问你自己啊,为什么老是祁连祁连的,我真的被你烦死了,你要是看上祁连你直接去跟他说好了,不用跟我汇报。”
“你有病啊!”我气得把嗓音提得老高:“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他焦躁地说:“你这叫关心我?你关心的方法根本不对。该关心的你不关心,不该关心的你瞎关心。”
“哦?那我应该怎么关心你?你教教我。”
“你就关心我本身就行了,比如我爱吃什么,爱穿什么。不要把别人牵扯进来,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搞不清楚...”
我气得火冒三丈,一下子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关心你吃什么穿什么,我又不是你妈!”
赵海北被我噎得话也说不出来,瞪着眼睛看了我几秒钟,然后撂下刀叉直接走了。
其实那句话刚说出口的时候我就后悔了。现在看他反应这么大,我就更后悔了,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两嘴巴。
我发现自己啥都不行,就擅长把人际关系搞乱。但是别人乱了也就乱了,这是海北!我们好不容易和好,又给我一句话打回原形了,我简直他妈的就是个傻逼二百五!
我对着一桌子余温尚在的杯盘懊恼了半天。在骂了自己十几遍后,我终于鼓起勇气走到海北的房间门口。
我试着推门,发现门如我所料被反锁了。
我轻轻敲了几下门:“海北。”
没反应。
“海北,你让我进去跟你解释。”
没反应。
“刚才是我说错话了,我跟你道歉。”
没反应。
我变着法儿说了十几种花样,门还是不开。最后我没办法了,在门外哀求说:“你能不能让我进去拿一下大衣,我这样走出去太冷了。”
依然没反应。
我摇摇头,心说这门短时间内估计开不了了,只能灰头土脸地下楼。在门口站了一会,雪还是下的很大,我把脖子缩在毛衣里,快步走进大雪里面。
走了大概十米左右,我听见海北在背后叫我名字。
我转头一看,海北拿着大衣围巾走过来,把东西一股脑儿扔在我手上,扔完了就想走。我赶紧拉住他。
“你干嘛?”他没好气地问我,想把我甩开。
我不让他抽手,拽着他胳膊认错:“海北,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以后除了你,我谁也不操心了行不行。你别生我的气。”
他沉默片刻说:“你先把衣服穿好。”
我把大衣穿好,再瞄一眼海北,他的表情柔和了许多,看来已经被我的糖衣炮弹软化了。
我小声问他:“还生气吗?”
他看我一眼,硬邦邦地说:“算了。反正你气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迟早有一天要被你气死。”
我死皮赖脸地陪笑:“你死了我给你偿命。”
他没说话,但眼睛飞快地弯了一下。
我心里松了口气,这场矛盾就算是过去了。这时我突然发现,海北只穿了件薄毛衣,连围巾都没戴。
“海北!”我惊叫一声:“你怎么穿这么少!”
他瞪我一眼:“这不给您老人家送衣服来不及吗。”
我心里涌起一阵感动,絮叨他:“披件衣服能有多少时间?快点回去,别冻出毛病来又要麻烦我。”
他嘴硬:“麻烦个屁,我麻烦谁也不麻烦你。”
我无奈:“你看看你,你让我关心你,我真关心了你又嫌我烦。我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含糊不清地骂我一句,骂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过了会他跺一跺脚:“我走了。明天早上八点图书馆。别迟到,迟到我罚你。”
“行,你罚你罚,随便罚。”
他笑笑,转身往楼里走。我看着他背影,忍不住喊一句:“那你想怎么罚?”
他冲我挥挥手臂:“罚你给我做牛做马一辈子!”
我笑着看他,密密的雪花把他的身影遮掩得有点模糊,但那种亲近的气氛却笼罩在我两的身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