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近黑,路边的路灯已经全部亮起来了。球场外的人形道稀稀疏疏有路人经过。
蒋寄野在球场跟同学院的几个学生打球,组的3V3对抗,娱乐赛——他们一伙人经常这么玩。
但是打着打着,有人发现不对劲了。
对面阵营一稍胖的高壮男生率先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一手撑着膝盖,躬着身子冲蒋寄野直摆手:“不行了,打不动了,休战。谁惹咱们蒋大少爷了,今天这火气够大的。”
另一人说:“要是保持好这种状态,明年的大学生篮球联赛一准有着落了。”
蒋寄野没理会他们的调侃,接住飞来的球,在手下拍着找手感,脚下卡准三分线的位置,扬手一扔,篮球划着一道弧线正正掉进篮筐砸落在地上,在室内场馆发出巨大的砰地一声。
他问:“再来?”
几个人连忙把笑一收,摇头说来不了。准备吃饭去。
随后略收拾一通,陆陆续续拎着包告别离开了场馆。
刘洋落在最后,掀起衣角擦把汗,按着惯例准备等蒋寄野一块去食堂。
他偏头看了下某个方向,凑上来冲蒋寄野努嘴示意角落休息的长凳区:“那人……找你的?我看坐那好一会了。怎么着,赌约赢完分手了?”
“见识短浅了吧。”蒋寄野哼笑着说,“以人家的段位,玩我跟猫玩耗子似的,哪轮得到我跟他提分手。”
半小时前,这人拎着个纸袋从门外进来,站球场边看着他们。
蒋寄野假装没看着,自顾自地继续打,后来一认真起来注意力就全在球上了。还以为这人等了一阵见自己不理会就会离开。
但是人没走。
蒋寄野更佩服了。
有演技,还有毅力,能在经管拿到唯几奖学金名额,这种全能型选手干点别的什么不好。
搁他身上浪费时间,还没玩够?
蒋寄野对刘洋说:“你等会。”
虽然打赌这件事上,他们俩一个任性妄为,一个隐瞒做戏,半斤八两,谁也没资格说谁。但是没办法,谁让蒋寄野这人心眼小,气性大,他没法像薄悬那样知道内情后还能继续保持着好涵养地客套下去。
早上发消息那会,他确实想和薄悬当面对峙,但是等了一天,对方不知道是真的在忙还是故意躲着他,一直没音讯。
不过都不重要了。某种层面上蒋寄野其实很大方,他只愿意在喜欢的事情上花心思,否则就像叶骏在他背后说坏话的那一会,懒得计较,直接翻篇过。
“你不是有事要忙吗?”走到跟前,蒋寄野直截了当地说,“你回去吧,以后也不用来找我了。”
倒不是刻意冷漠,点到即止的话是希望对方能明白他的意思:他们的关系到此为止了,以后谁也不挨着谁。
薄悬刚从凳子上站起来,一听这话,当即在原地站住了。
“你不问下我今天干什么去了吗?”薄悬看着他,“我不是故意不见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蒋寄野总觉得他声音有点抖。
蒋寄野说:“不想知道——那是你的个人隐私,我没权干涉。”
场馆的顶上装了一排大灯,所以即便身处在角落,两个人的表情也还一览无余无处遁形。
薄悬的表情……怎么形容。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一天前心怀愧疚的蒋寄野,能分分钟心里能蹦出八百字的小作文,感叹这人可真喜欢我,我可真优秀啊。
但站在这里的是知情的蒋寄野。
蒋寄野想想,手表和房车得补给人家当分手费,不能整太寒酸了,回头让邢岳麓知道了得笑掉大牙,于是补充了一句:“回头我……”
然后他哽住了,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里
只见薄悬的一双眼睛倏然变红,他本人也似乎有所察觉,飞快眨了眨眼,扭头想要蒋寄野的避开视线,然而一大颗眼泪已经在他转开头的前一秒调出来,顺着脸颊滑到下巴,无声砸到了地上。
蒋寄野:“……”
蒋寄野:“??”
我靠,真哭了?
这一滴眼泪的动静不亚于往地上扔了个手雷,蒋寄野头皮一炸。条件反射就要往后退一步,但立刻想起刘洋就在不远处,他一闪开不要紧,薄悬就得彻底暴漏出来,不知道的还要以为他把人怎么了。于是后撤的动作又硬生生忍住了。
蒋寄野心头一万头羊驼呼啸而过,神智被冲击得七零八落,一脑门官司的同时没忘记回头冲刘洋打了个你先走的手势。
后者虽然疑惑,但机灵地比了个OK,拎着两个人的包走了。
蒋寄野拉着薄悬肩膀那块的衣服,把人拽到最边上,张了张嘴,质问也不是,安慰也不是。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蒋寄野僵硬地说:“你哭什么……夏杰不是都跟你说了,我这几天也没欺负你吧。”
薄悬抹了下眼睛,没吭声,把手里的纸袋朝他递过来。
“……什么东西?”蒋寄野脑子乱得像一团乱麻,异想天开生怕里头是个炸弹,没敢接。
薄悬说:“回来路上给你带的烤松饼。”
“哦……”
蒋寄野接过来。袋子入手沉甸甸,分量还不少,一丝若有若无的烘焙香气飘出来——还真是松饼。
薄悬带着轻微的鼻音问他,“你为什么拉黑我?”
蒋寄野心说还能为什么,不拉黑留着过年吗。
但是手里还拿着人给的东西,莫名有点气短,蒋寄野把心一横说:“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你要感觉心里不平衡,你也把我拉黑,咱俩扯平了。”
薄悬说:“不行,我舍不得。”
蒋寄野没好气说:“你舍不得,我舍得行了吧,祖宗你少说这话,咱俩熟吗你就上赶着说喜欢我,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喜欢我什么呀,喜欢我长得帅还是喜欢我家里有钱。”
话难听到这份上,以为人家肯定翻脸加翻篇了。
谁知道,薄悬竟然问他:“那我不说了——野营你还去吗?”
蒋寄野叹为观止,您老是怎么想起这茬的。对他一分钟八百个的脑回路佩服得五体投地。
您说呢,都分手了,还去个毛线球的野营。
蒋寄野说:“不了,你们玩吧。”
薄悬一双眼睛望着他:“可是已经报过名,钱也已经交过了。”
报名费用三百多,当时蒋寄野没加团队的负责人,这三百多还是薄悬给他垫付的。
蒋寄野快没脾气了,闹了半天就跟他说这个,摸手机要给他转账:“多少钱,我转你。”
薄悬摇头,说:“那你要不去,我一个人去也没意思。”
得,都算我头上行不。
蒋寄野:“你的那份——哦对还有这饼干,加一块,多少钱。”
“我不是跟你要钱。”薄悬说,“我报名是因为我想去啊。”
蒋寄野:“那你去啊。”
薄悬:“我不想一个人去。”
蒋寄野麻了:“那你找旁人跟你一块去啊。”
他一着急,声音都变大了。
薄悬睁着俩乌黑的大眼珠子,睫毛还是湿漉漉的,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眼圈有点微红,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蒋寄野。
蒋寄野:“……”
薄悬:“……”
蒋寄野:“……”
蒋寄野心里有点发虚,看我干什么,到你说词儿了。
“我知道了。"薄悬低头踢踢脚下的橡胶场地,慢慢说,“你别生气,我这就回去了,拜拜。”
蒋寄野凝神屏气,等着他在沉默中爆发,要么趾高气昂地指着自己鼻子一顿臭骂,再不济像辩论赛上那样,一条条陈述事实,把主动权抓回自己手里。
然而,没有控诉,没有指责,最后留下的是一句轻飘飘的告别。
蒋寄野憋着那股气冷不丁地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憋了一整天的火气全汽化化成水蒸气了。
手里的松饼也像变成一堆铁饼,沉沉地拽着他的手往下坠。
蒋寄野目送他转身往外走,一时间,周围仿佛站着无数看不见的围观群众,小声地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在他脑门上刻下金光闪闪的‘我是渣男’四个大字。
等会儿,我为什么要心虚。
我渣谁了?
我谁也没渣啊。这种事能叫渣吗?
心里这么想着,蒋寄野看见薄悬走得极慢的背影,抬起一边手做了个很明显的擦眼睛的动作。
我靠——还在哭?
蒋寄野瞧瞧手里的饼干,再瞧瞧场馆外三三俩俩经过的学生,没怎么踌躇,一甩手赶紧追上去,赶在门口把人拦住了。
“不是,你到底在哭什么啊。”蒋寄野要给他跪了,没见过哪个男生眼泪说掉就掉的,倒过身子走在前头挡住路人的视线,压着抓狂的趋势,努力控制压低着音量,“我不对,我给你道歉行不,是我骗了你,你先别哭了。我这几天也没惹到你吧。”
薄悬扭开脸,闷闷地说:“我知道。”
他解释道:“上午我妈和我继父带着妹妹从海城过来了,我们一起吃了顿饭,可能是太久没见面,我感觉我像个外人,回来的路上就有点难受,跟你没关系。你不用给我道歉。”
蒋寄野一想到他的家庭情况,大概明白了。
从小家庭不幸,摊上个渣爹,长大后妈妈再婚,有了个美满的新家庭,自己倒成外人了,上大学谈恋爱刚摆脱孤家寡人的状况,碰见蒋寄野这么个坑货,算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还真是,什么倒霉事都让薄悬赶上了。
蒋寄野没辙了,干巴巴地应了声:“那你要实在想哭你就哭吧。我帮你看着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