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薄悬没哭。
大概早就对此有过心理准备,两个人都清楚关系来得不伦不类,如果有默契,那么应当谁也没想过能长久下去。
虽然分手提得突然,该来的还是要来的,面对态度坚决的蒋寄野,薄悬什么也没说,嗯了一声表示我知道了。
蒋寄野有松口气的感觉。随之而来的,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觉得哭了的薄悬很棘手很难办,但是如果薄悬平平淡淡没有任何异议……
事情分明在顺着蒋寄野设预想中最好的结果发展:他给钱,薄悬收着,从此恩怨两清,两不相欠。
但是蒋寄野不知为何有点恼火,还夹杂着矫情的憋屈。身体经历两天奔波和一夜的失眠多梦后迟钝地迎来了疲惫感,一切尘埃落定,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一觉。
但没什么可说的,就这样了。
蒋寄野赢了赌约,薄悬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皆大欢喜。
蒋寄野走到旁边一辆车旁,打开车门,说上车,我送你回学校。
薄悬看眼原地的新车,说了句什么。
他声音太小,以至于蒋寄野没能听清,以为他在问被扔下的车子和气球怎么办,一阵心烦意乱,告诉他说:“不用管了,晚点有人收拾,车子会停到房屋产权证上你看见的那个地址的地方。”
薄悬看着他:“不是,我想问那束花我还能拿走吗?”
蒋寄野顿了顿,走过去把那一大束带着露水的香槟玫瑰拎了过来。
薄悬接过花束拿在手里,说:“谢谢。”
蒋寄野没说话,心中烦躁感莫名更重了,一路出了商场顶着最高限速飙车进校门,在主干道的岔路口将人放下。
薄悬抱着一大束花下车,站在路边看着蒋寄野,目送等着他离开。
不出意外,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会面,偌大的a市和校区,两个陌生人阴差阳错想要碰见的概率很低。
蒋寄野不知交代自己还是交代薄悬,最后说了一句:“以后自己也长点心,别再这么容易被人给骗了。”
一地枯黄落叶随着车子驶过的风打着旋扬起,然而在空中停滞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就再度飘飘悠悠地落回大地的怀抱了。
薄悬回宿舍的路上遇见很多同专业同学,大多数人对他怀里抱着的花束惊奇,但又不惊奇——学校隔三岔五就要举行竞赛联赛宣讲会表彰会……名目层出不穷,绩点和奖项加分遥遥领先的薄悬是领奖大户,他就算扛着十个花篮回来都不奇怪。
要说惊奇……鲜花在男生的眼里属于一次性消耗品,和礼炮一样,气氛烘托到位,用完就扔了。拿奖拿到手软的薄悬从前也一样。
好像第一回瞧见他往宿舍里带花?
几个男生在他走过后。彼此对视着猜测:对象送的/准备送对象的/谈恋爱了?
薄悬昨天一早出门,傍晚归来,满打满算统共消失了两天一夜。
他刚进到宿舍,还没来得及把东西放下,同楼层左右几个同专业的宿舍就有人闻讯找上门了。
“薄神,你可算回来了,快快,江湖救急,统计学的作业借我抄抄,马上七点钟群里就截止上传了。”
“给我也看看,那最后两题也特么是给人写的,我研究一下午没看明白题目,我还以为我打游戏脑子打傻了。”
“哎薄悬,咱们上周经营那门的课件是不是缺了两节?我们几个人对了下没找着缺的内容,你那有记录吗?我发邮件问老师,老师估计周末没看邮箱,没回我。”
“听隔壁的说你出门玩去了,难怪这两天找不着你,大群发的竞赛的文件你都看了没,中金杯这两天要报名了,今年怎么样,准备再战一次不,奖金还是很带劲的,我们宿舍人准备下去试试水。”
薄悬等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完,一一回复:“作业草稿还在,你们看那个应该就能看懂,课件我不确定是不是完整的,中金杯前两年的参赛资料都还在我电脑里存着,你们要是想要晚点我发出来——等下,我洗个手。”
众人习惯他波澜不惊有条不紊的样子,太有安全感了,直说不着急,你先收拾着。
老实地围在桌边,同学们一边等候一边闲聊。
“什么笔记课件?一个多月后才期末考试周,你们这就开始翻上了?”
“没听过笨鸟先飞,我这是未雨绸缪提前预习。”
“滚,你一个天天拿奖学金的自称笨鸟,我吊车尾的算什么,菜青虫吗?”
“也不是不行,虫虫怎么了,虫虫可可爱爱蛋白质是牛肉的六倍多,来,先让大爷我浅尝一口。”
“卧草你来真的!!口水沾我手上了,啊——”
“嫌弃我?手伸过来我帮你舔干净。”
“靠,你俩没事吧,恶不恶心。”
一个同学对洗完手回来的薄悬说:“薄神,又去哪领奖了,这回花的颜色不错,哎你这桌角还放着一束,是不是忘扔了,待会下楼我帮你带下去。”
薄悬说:“那个不扔。”
同学一愣,纳闷道:“这都放干巴了,还留着啊。”
“嗯,留着做纪念。”薄悬没多解释,坐下来将资料一一从书桌各处翻找出来,挨个交代过去,没几分钟的功夫就把排着队的一圈人全打发了。
人一走,宿舍猛然安静不少。
薄悬把桌面重新收拢整理,打开背包,从包里拿出崭新的手机平板笔记本三件套放在面前。冰凉的银色金属外观映着桌角生机焕然鲜嫩绿叶鲜花的影子。
薄悬看了一会,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薄薄的本子。
然后开始走神。
同宿舍的一个舍友收拾好包去教学楼自习,问薄悬:“一起吃饭吗——喂,发什么呆呢。”
薄悬回过头,对舍友说:“哦,我吃过了,你去吧。”
舍友觉他这趟回来好像哪里不对,安静得不太正常,但再看,又好像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同学对于薄悬的话少是习以为常的,经常戏称他沉默寡言的表象下是时刻高速运行的八核大脑,普通人不要擅自打扰,否则极有可能会扰乱大神的运算进程。
于是舍友没怎么在意,招呼一声带上门走了。
屋里只剩薄悬一个人。
他站起身,漫无目的地在屋里走了两个来回,在衣柜里某件衣服外侧口袋摸到闲置很久的半包烟,打开看了一眼,又放回去,重新坐在桌前。
他翻开本子,一手抽出旁边的钢笔。
只见这本半新不旧的笔记本上,从第一页起,相同的笔迹以年月日和事件的日记形式记载着寥寥几笔简单的文字。
扉页夹着一张崭新的A4纸,纸面上密密麻麻罗列的文字,最顶上一行加大加粗的标题,傻兮兮又简单粗暴地概括了文字的内容:情侣间必做的一百件小事。
薄悬把它抽出来放到一边,片刻又拿过来,在右下角的位置打了个代表错误的X,整整齐齐地折起来,夹进笔记本的最末页。
他翻到笔记最新的一页,提笔写道:
12月xx日,露营,烧烤,音乐节。
12月xx日,回程,看病,吃日料。
没有了。
薄悬写了个end的标识,闷闷地心想他以后再也不想吃日料了。
薄悬把东西收起来,脱掉外衣,爬上去躺在床铺上,时间太早根本睡不着。
半梦半醒只听嗡地一声震动,薄悬在枕头下摸索找到手机,睁眼看着上面的来电显示号码,按了接通。
电话里的陆诗云语气有些生硬,问他:“怎么半天才接电话,干什么去了。”
薄悬说:"没干嘛,在睡觉。"
陆诗云狐疑道:“星期天就一个人在学校睡觉?放假了你不会找朋友一块出去玩玩。”
“人家不愿意跟我玩。”薄悬说,“有事吗?”
“我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了。”陆诗云不满说完,悻悻然又带着气愤说,“那混账王八蛋刚刚找我了,倒是没敢找你,说今年生意做得一塌糊涂,马上年关了,让我转二十万给他补窟窿,不然要债的要上门堵人——真有意思,找我要钱,这王八蛋是越活脸皮越厚也越来越有出息了。”
她骂骂咧咧的,薄悬一直没吭声。
陆诗云静了一阵,生硬道:“你那手头有余钱没——我这暂时没了,你陈叔刚给嘉柔换了个学区房,我俩现在就指着那点工资过日子。”
“你要拿钱给陆成才。”薄悬说,“我没钱。”
“你……”陆诗云哽了哽,但是倒也没有特别意外,又气又笑声音哆嗦着说,“好,好,都别管了,让他去死好了,反正就这一个爹,他死了你就解脱了。”
薄悬感觉舌头上微小的伤口传递出的疼痛,带动着整个脑袋跟着疼起来。
他闭了闭眼,偏过头对陆诗云说:“晚点我给你转笔钱过去——没有五十万那么多,你先拿着给陈叔和嘉柔周转做家用,别理陆成才,也别接他电话,这边有事我去跟他说。”
陆诗云沉默了下:“这样也行,你们见面也方便,那你…元旦放假回家吗?”
薄悬说:“看情况,还不知道。”
陆诗云没话说了。
赶在挂断前她又想起来件事,嘱咐薄悬:“你爸以前表叔家的孩子,借住过咱家叫陆昊的那个,你还记得不,最近好像放出来了,唉,你自己当心点,人指不定还记恨前几年你把他弄进去的事,说不得回头还要找你的茬再上门报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