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
这场不知因何而起的大火,终于有了要平息的迹象。
只是精神病院也被烧毁得差不多了。
到处都是焦黑一片,残戈断壁,空气中还遗留着那股呛人的气味,浓烟阵阵,熏得人看不清前方的路。
王依林好不容易才从一处断掉的柱子缝出来,灰头土脸的。
事发突然,先前她和路岑在姜雨那问不出什么,从那里离开后又再次去了一趟那个地下“密室”,想着能不能通过那个去到另一个地方。
结果大火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占领了整个精神病院,没有任何预兆,也是凑巧他们躲在那里才幸免于难,没有受什么伤。
之后,路岑说要出去看看情况,王依林等了许久也没见他回来,只能自己出来。
此时的她看着周围一时间变得荒芜的一切,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但很快,她又重整旗鼓,准备去找路岑在哪里。
她在一楼绕了好几圈也没看见半个人影,于是就打算上三楼——她在这最熟悉的地方除了一楼就是三楼了,目前看来也只能去那。
果不其然,在她上到三楼,即将回到那个尽头的病房时,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
这么久了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人了,王依林不合时宜地感到有些兴奋,但在手放上门把手上刚要按下时又停顿了下。
万一里面不是路岑呢,她想,也是有这个可能的。
于是王依林犹豫了下,从一旁的窗户上打开外面那层,就可以看见里面是什么。
——女护士长一直是这样巡查病房的。
她的目光透过窗户看见了里面的一切,然而在看清的下一秒就立即睁大了眼睛——
只见空旷的病房里,裴沐九手里正抓着一个人,面无表情地把刀插进她身体,又很快拔出,这样重复了不下数十遍。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整个地面都是那个人流出的血液,红得惊心,视线里仿佛都被满屋子的红色占据,王依林感觉都脚下有股奇怪的濡湿感。
似乎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想到什么,她浑身都僵住了,半响才鼓起勇气低头往下看,才发现自己的鞋上都是血迹……
“……”
王依林猛地后退几步,再抬起头时,面前就站着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啊!不要杀我!——”她大叫一声。
然而紧接着眼前刀光一闪而过,她瞳孔紧缩,再也没有了说话的机会,“砰”的倒了地。
王依林捂着自己的脖子,嘴里发出“荷荷”的声音,周围都是她喷溅而出的鲜血,仿佛还遗留着那股滚烫的气息。
她却没有了呼吸。
“……”
裴沐九头也没回地走进病房,却见那个先前还被她连捅数刀的人现在已经恢复如常,除了脸色太过惨白其他什么也没有。
裴沐九却依旧神色淡漠,走上前,一把将瘫在地上的人提起来,泛着冷光的刀尖扬起——
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拦下了她的动作。
随即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别折磨小雨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而姜雨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脸色立马变了,虚弱道:“姐姐,你快走……”
“我不会走的。”姜晴朝她摇摇头:“而且告诉她也没什么,反正我们也死了这么久了,这些秘密总不能跟着我们一起被人忘记。”
闻言,姜雨沉默了下,没有再说话了。
姜晴看向裴沐九:“裴小姐,现在可以先将我妹妹松开了吗?”
裴沐九瞥了她一眼,把手里的人扔向她。
见状,姜晴连忙把人接住,扶着姜雨站起来,满脸担忧地看着她:“小雨,你没事吧?”
“我没事。”
说着姜雨愤恨地转头看向一旁的裴沐九:“姐姐,都怪她,为什么不杀了她?!”
“好了,”姜晴安抚着她,“我来跟她说就好了。”
裴沐九弹了弹小刀的刀尖,发出一声轻响,她淡淡道:“少废话。”
姜晴挡在姜雨前面,对她道:“裴小姐,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话音未落,冷冽的刀尖已近至身前,轻而易举地在她的身上留下伤口,再飞回裴沐九的手中。
她看上去情绪很差又极不耐烦:“我可没空陪你们在这儿废话。”
姜雨当即就怒了:“你敢伤我姐姐!”
姜晴拦住她想要不管不顾冲上去的动作,眼中划过一丝无奈:“好了,小雨,只是小伤,不碍事的。”
说完她转身面向裴沐九,开口道:“裴小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和小雨已经待在这儿快走完这一生了。”
她的眼神望着虚空,淡淡的,有些空洞,像是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
“我还记得和小雨刚进来的时候,家里太穷,家里人也更喜欢弟弟,养不起我们,本来是想卖掉的,但听说进了这里还有钱拿,于是就送到了这儿……”
那天也是个大晴天,她们的命运就此改变。
刚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有吃有住,除了每天晚上都要吃那个药,他们的生活也和外面没什么不同。
只是时间一长,总会显露出疑点。
比如又有人“失踪”了,以及药吃得越来越频繁,她们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虚弱等等……
那时其实她们也没放在心上,只有一次姜雨晚上想出去接水喝,意外撞见了黑衣人带人走。
回去后她就跟姐姐姜晴说了这件事。
姜晴虽然疑惑但也知道不能多管闲事,否则很容易惹祸上身。
她告诫姜雨不要管这件事,就当不知道好了。
姜雨也想,但她那时年纪不大,也没姐姐沉稳,遇见这种事除了害怕之外还有无法抑制的好奇,终于在下一次碰见后跟了上去。
然后就看见了她此生难忘的场景。
那一颗颗的心脏,眼珠子,包括那些还在冰柜里“滋滋”冒着冷气的器官,对她的冲击力无疑是巨大的。
她吐了很久,又因为不小心发出动静被发现。
很快被女护士长抓走。
女护士长那时似乎是想杀了她的,但不知什么原因只是将她关了起来,关在小黑屋里,不给吃喝。
姜雨开始还能撑着,后面意识几乎接近模糊,但也知道女护士长把她放了出去。
姜雨不知道为什么,但从那天以后,姐姐姜晴就不见了人影,她怎么都找不到。
“……”
她自觉事情一定和女护士长有关,为了寻找姐姐,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跟了上去,一次次地进入那个神秘的“地下密室”。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地下室”就是用来储存他们的器官的,他们这些进入精神病院的人,通通都是所谓的“储备粮”。
他们的器官会在不久后被他们取出来,先储存在这里,可能还不止这里,然后拿去卖或者换取东西,怎样都行。
只要进了这里,她们也就不再属于自己了……
有些人家里是签了协议才进来的,所以脸上总是麻木的,没有任何表情,也有像姜雨他们不知情的,只能无助且绝望地面临这一切……
后来她也才知道,之前女护士长之所以会放过她,是因为姜晴去找了她,自愿成为了她的“傀儡”和“手下”,帮她做事。
才换得了她的一线生机。
那时她也才发现,姐姐姜晴知道的远比她要多,只是一直以来为了保护她什么也没对她没说过。
所以为什么之后她每一次跟着黑衣人进去都没有再被发现过,总是格外的顺利。
是因为那个人是她姐姐啊。
不舍得伤害她,永远保护她的姐姐。
那段时间,姜雨想了无数办法,怎么才能改变这一切,但整个精神病院都掌握在女护士长手里,她毫无办法。
她的精神一直被迫压抑着,痛苦着。
终于有一天坚持不下去,在晚上黑衣人出现时找到她。
然后扑到那个黑衣人怀里哭个不停。
哭完后擦干眼泪转身就走。
她是想来见姐姐最后一面的,然后准备自己去杀了女护士长——她那时候太过天真,以为自己能杀了女护士长就能了结这一切。
但其实杀了这个还有下一个……
但最后也是姜晴阻止了她——姜雨那时脑子其实已经不太清醒了,成为女护士长的“傀儡”后需要服下某种致幻性的药物,时间一久会让他们渐渐失去自己的想法和思考能力。
然后成为一个真正的傀儡。
——只供女护士长驱使。
之前姜雨也有去找过她,但她都是爱答不理,只有那次,她下意识地阻止了姜雨的冲动行事,但她不能停留太久,只能告诉她:“护士长说过,过几天会有人来,他应该能帮你……”
接着姜雨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恢复成淡漠的神色,很快走远了。
几天后,是老板派人下来视察的时间,有一个人留了下来。
他叫路岑。
听说是老板路森的儿子,这次过来也是准备接手精神病院的事,权力也很大。
姜雨见过他几次,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沉默,也不是女护士长的严肃,温和得像个好人,尤其姜晴说的那个人只有可能就是他。
姜雨犹豫过,但还是选择接近他,趁女护士长不注意的时候和他聊天,渐渐两人也就成了朋友。
经过交流,她得知路岑此次过来正是想要了解那个“地下室”的事的。
和父亲路森的“人面兽心”不同,他从小跟着母亲生活,心也更软,他同情姜雨的遭遇,再加上不想这样的事情继续下去,于是便决定了要帮她。
路岑也确实是个好人没错。
他借着身份的关系进入“地下室”,用相机拍了不少那里的照片。
女护士长可能也没想到老板的儿子会做出这种“背叛”的事情,对他也没有防备,等事情败露的那天也迟了。
然而女护士长做事干脆,不仅让人将所有器官给早早转移,还直接一把火烧了整个精神病院,而路岑也被路森派过来的人抓回去了。
当时他们到底年少,做事全凭冲动和那股劲,思虑也尚且不够周全,导致了这样一个狼狈且无法收场的结局。
后来,整个精神病院被大火燃烧殆尽,姜雨和姐姐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讲得很精彩。”清脆的鼓掌声响起。
正说着话的姜晴回过神,连同姜雨一起看向门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的路岑。
姜晴没什么反应,倒是姜雨顿了顿。
路岑很快抬脚走过来,目光直视着姜雨,话却是对着姜晴说的,“但你好像有一个地方说错了——”
“什么?”姜晴目露疑惑,同时又有些警惕地看向他。
在那段回忆里,一直是姜雨和路岑接触,她没怎么了解过,包括很多事情姜晴也都是听姜雨说的,所以此时并不清楚对方的意图。
却听路岑道:“那把火不是护士长放的,是我。”
“……”
闻言姜晴顿时神色狐疑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路岑也看着她,“当年的那把火,包括刚才的火,都是我放的,这样你能听懂了吗?”
姜晴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看向旁边的姜雨:“小雨,他说的是真的吗?”
姜雨犹豫了下,还是道:“真的。”
她补充说:“我亲眼看见的,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一旁的路岑道:“原本当时还想带她一起走,没想到她硬是不肯,要和你一起死,这就算了,还把我也拉进了这里。”
说到这儿,他似是无奈一笑:“说来也是挺可笑的,我当时好心帮你们,没想到最后也是被你们害死……”
姜雨目光如炬地看向他:“要不是你一把火烧了那里,我们会变成现在这样吗?这都是你应得的!”
“是你害了你自己!”
姜晴把神色有些激动的姜雨拉到自己身后:“小雨,别和他说了。”
姜雨却指着路岑道:“姐姐你根本不知道,他就不是个好人。”
“表面上说要帮我们,实际还不是跟他们是一伙的!都是他把消息透露给护士长,要不然她怎么会那么快就把那些器官转移,然后再放火毁尸灭迹,我们也死了,什么证据都没留下,他们却活得好好的,亏我还真信了他的鬼话。”
“这不公平。”
闻言,路岑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她:“小雨你这话说的,倒像是都是我的错了。”
“你忘了,是你想要毁了整个精神病院,了结那一切,而我只是顺手帮你放了那场火而已,你不想走,我也没办法。”他摊了摊手。
路岑幽幽道:“至于什么透露消息的,他们本来也不是很信任我,哪轮得到我说话。”
“还有,我知道你死得不甘心,才会生出这个由心魔而成的梦境,和姜晴都被困在这里,但也不关我的事吧,你倒好,还把我也给拉进来了。”
路岑看上去一脸无奈:“这下好了,我们真的要一起死了。”
等他说完,姜晴冷静地提出一个疑点:“你说是小雨把你拉进来的,可那个时候你不是被路森带走了吗?”
“路森”这个名字一出,路岑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变:“带我走?路森那个老不死的,出了事就想着不能牵扯上他,连夜派人把精神病院给夷为平地……”
他嗤笑一声:“连我这个儿子,不也被他埋在了地底下。”
于是姜晴道:“所以这也不能怪小雨把你拉进来,毕竟——”
“——你已经死了,不是吗?”
“遗言说完了吗?”沉默良久的裴沐九终于开口,“说完就闭嘴。”
她的手心向上,一把精致的手术刀不停地悬在上方旋转着,令人眼花缭乱。
接着,她的指尖轻轻一动,手术刀便径直向前飞出,但却不是对着三人,而是他们身后所有的建筑物——
“砰”“砰”“砰”。
那一瞬间,原本焦黑的建筑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刺中,然后轰然坍塌,扬起漫天的灰尘,变成一堆废墟。
见状姜雨却只是冷笑道:“这是我的心魔空间,即使毁了还会再生,你是出不去的……”
话音未落,就听裴沐九道:“是吗。”
下一秒,空气中传来一个玻璃破碎的声音,很轻,但在几人沉寂的氛围中却很是刺耳难听。
随着越来越多的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姜雨突然间蹲在了地上,捂住头痛苦不已。
“啊——!”
姜晴急忙上前扶住她,但姜雨却疼得受不了,不停挣扎着,最后拔出一把干净的刀直接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没有任何的血迹流出,但周围的一切动静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只有裴沐九神色如常地走向门口,没有回头,背影平淡又冷漠。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秒终结了,世界安静下来。
万物衰竭而亡,却又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