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陈予凝在这段不伦之恋中越陷越深,越发奢望想要从江仁楼身上得到全部的爱,这一周他们都没有见面,江仁楼又是以出差为由婉拒了陈予凝。失了魂的陈予凝天天在家坐立不安,满脑子都是他。她把陈列的木雕一件件拿出来细致保养后又放回原位,企图能分散自己的注意打发一点时间,拿到一件凤雕小心擦拭时,突然心不在焉地想到江仁楼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是遇见了什么摩登女郎让他在外流连忘返,招蜂引蝶向来是刻进他那样优质男人的基因里的,转念一想他事务繁忙怎么有时间移情别恋呢,对自己的真心难道不值得换取一点对他的信任吗?想到这,手里的凤雕不慎从手里滑落,摔到地上折了翅膀。不祥的预感立马涌上心头,她匆匆收拾,将凤雕暂时搁置一边披上外衣出门。
“江先生,这位小姐说和您预约过了……”
陈予凝出现在江仁楼办公室门前。
“行了,你先出去吧。”
江仁楼出乎意料转而皱着眉头看了陈予凝一眼,见她低着头一言不发,挥挥手连忙把助理打发走。
“告诉小何这半个小时先把找我的事情和找我的人推掉。”
“好的,江先生,那还需要给范总回个话吗?”
“你认为呢。”
“好的好的江先生,抱歉。”助理吓得转身赶紧开溜。
“把门带上,出去别胡说八道。”
“明白明白,江先生,我先去忙了。”
“你怎么找上来了?”江仁楼杵在陈予凝面前问。
“我不能上来吗?”
“我在工作呢,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到我工作的地方见面的,你可以到那个地方等我,对不对?”
“为什么?你那么怕别人看见吗?我们是什么见不得的关系吗?”
“不是,你这样会影响我的工作,会打乱工作节奏的。”
陈予凝匪夷所思:“我上来找自己男朋友就打乱你们工作节奏了?你这个工作要比我们主席还忙啊。”
“不是,你这样贸贸然上来我办公室让我下属见着也不好,我后面还有一堆客户等着见,你这样一来我一天的计划全部都要改变。”江仁楼说完坐到了办公椅上。
“客户能上来找你,我就不能是吗?”
“我们现在不用情绪来处理问题。你平静一下,你懂我说的是什么,你聪明懂事,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们一周没见面了!我在家里实在坐不住,我满脑子都是你,我一刻也不想等更等不了了,我必须马上来见你。”
“是出什么事了吗?”
陈予凝被水浇灭一般,有点委屈。
“什么事都没有,又不是有事才能来找你。”
陈予凝靠近江仁楼,伸手想要得到一个安慰的拥抱,哪怕是一点身体接触也可以。
江仁楼从办公椅上起身,身体有意躲避着,用着温柔的口气安慰道:“好了,今晚一定补偿你,好吗?可是现在,我真的得工作了,我先让人送你回去吧,你想要什么?新款香奈儿包?还是上周海报里的那套化妆品?还是……”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是……”
“你之前可没有这么任性的,你明白,你的善解人意最吸引我了。”
见陈予凝没有接话,被孤立的小孩一般站在原地。
“先回去吧,听话。”
从那天起,熟悉的不安感又缠上陈予凝,倒不是说这些年她完全克服了,只是暂时压抑住了,藏好了,收起了锋芒,不知道哪一天这位讨厌的老朋友不请自来说住下就住下,陈予凝也只能敞开家门夹道欢迎。
她孤独地走在上海的街头,沿途的痴男怨女们成双结对,几家几口左边逮住一娃右边拎包提袋的,热热闹闹好一顿忙碌,陈予凝像街上的人形铜像、街头流浪艺术家,显得与这座不夜城格格不入。甚至连关系好像都没有挑明,我为什么单方面认为别人就是在和我交往呢?想到这里陈予凝被自己的自恋恶心到了,她仔细回忆着与江仁楼这几年共处的蛛丝马迹,努力翻找哪怕一点点能说服自己的迹象,自信自大愚蠢至极!她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连为这份一厢情愿的痴情讨回小小的公道也不愿意,只要一想到自己的掏心掏肺换来如此冷漠尴尬的下场,她觉得跳进黄浦江都是便宜了这样一条贱命。
高档的衣物、首饰、化妆品、包包,免费的鲜花和晚餐,两人都视如己出的幽会宾馆,还有一些无关痛痒的长辈式说教,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陈予凝的手感到一阵寒意,凉飕飕的穿进心脏,是的是的,她再三给自己确认,他们从来没有确认过关系,从来没有捅破那层纱,甚至连他这个人真实的身份、家庭、成长背景都一知半解,相反陈予凝对人掏心掏肺,全盘托出,只是可笑的是,对方却根本不关心也从不过问,他们的关系如此敏感,难道他们只是——打住!
陈予凝的第一念头是跑到大桥边冲着对岸撕心裂肺地吼叫,她碍于情面和公共素质约束,按捺住自己的失态,她已经能想象第二天通天关于“女子失控江边发疯”诸如此类博人眼球的头条,不堪入目的傻女登上各大报刊后被江仁楼一眼认出,以这种方式来博取他的同情和关注吗?实在是太丢人了,二十多年来干的蠢事已经够多的了。
“陈予凝!你为什么这个时候还那么在意那个老男人的想法?”
她自言自语道。
“老天爷!你饶了我吧!”
二十
调适几天,陈予凝还是找了一份应付日子的工作,她每天在百货公司收收银,觉得这样不需要花费脑力,还不用与人绞尽脑汁打交道还算清闲,她一方面是想让自己走出来不用天天盼着江仁楼赴约,另一方面是赌气想看看江仁楼是否真如她推测这般混蛋。
她哪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乖乖女呢?没干几天就因为一位刁钻蛮横的顾客丢了自认不错的工作,清算完最后的工钱,正当陈予凝愤愤不平地走出百货公司,面前一个黑影挡住了去路。
“你没必要跑去干那种工作受气。”
陈予凝闻到了熟悉的烟草香,她抬头一看,就想绕着此人快行。
江仁楼一把抓住陈予凝的手臂,将她拉到了百货公司的角落处,用身体挡住她所有可能穿行的路。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我的谁,我们两算什么?”被轻而易举围堵的陈予凝像个泄气的气球把话连环问出,话音刚落她才意识到自己又因为话密而被对方占了上风。
“这些天你躲着我,是为什么。”
江仁楼非常冷静地对陈予凝说,就像是随时要吃掉盘中甜点。
“谁躲着你啊你以为你谁阿,太了不起了吧,我有我自己的工作谁天天围着你转啊,你给我让开。”陈予凝的嘴比她的心还要更慌乱,强行被降智的自己简直就是成人世界的扯线木偶,连她自己都惊叹自己的语无伦次,陈予凝你这么说的话,人家是以为你有深情呐?陈予凝内心反复责骂自己。
“我告诉你我和你说这个话不是想证明我是对的,我其实根本就不想和你说话更不想见到你。”给自己补充的陈予凝再次意识到自己在感情里就是头俄罗斯大棕熊,光有大体格子自认站起来张牙舞爪吓唬人,实则被成年人轻轻松松制服。
涨红脸的陈予凝引得江仁楼低头偷笑,他又开始释放黏糊糊的眼神迷惑陈予凝。
“是我助理去买东西发现你在干收银,我才想着过来看看你。那工作还顺利吗?”
刚刚丢了工作的陈予凝,就要接受如此滑稽且略带嘲讽的询问。
“你以后不要过问我的事。”
“行。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这是专门为你腾出来的一个小时。”
没有为自己难堪继续拉扯的戛然而止让陈予凝有点意外,听到江仁楼的这番话她的心马上又热了起来,好像前段时间的不愉快都是假的。
“没心情吃。”
“我已经订好了你平时最喜欢的那家西餐,还特地让甜点师预留了你最爱的芝士蛋糕,据说是新配方,不爱吃甜食,只能你尝尝了。”
陈予凝败下阵来,退缩到墙角投了降。
两人对话同时,从隔壁电梯下来的陈雪涟在赶路中朝那边憋了一眼,急速地又将眼睛挪了回来,她心生疑惑不确定地站立在原地,远远的打量着那边的陈予凝和江仁楼。她停留了几分钟,难以置信地紧皱眉头,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子,虽说年长,好在不至于太老看着也算是有中年男子的稳重魅力,但是在妹妹那张不谙世事的脸上两人如此显得如此割裂,见陈予凝望着那个男人,圆圆的杏眼里甚至还泛着恳求的泪光,这个楚楚可怜的眼神在陈雪涟记忆中再熟悉不过了。陈雪涟感觉天一下就塌了,她这是看到了什么?
今夜陈予凝和江仁楼又回到了翻云覆雨中的邂逅中,如同上海每一个找不到家的可怜之身互相慰藉,无穷的欲望试图撑满空缺的身体,一盏盏不夜城微弱的灯火,都在等待着它的提灯人,来了又走,燃起又熄灭,待恢复白日的喧闹,又是一场场陌路人不问前程的游戏。
“你又要走了吗?”
陈予凝不舍的从背后抱住江仁楼,他已经起身穿好衬衣。
“就不能留下来一次吗?每次都不过夜,每次你都那么仓促要走。”
江仁楼好像没有在听陈予凝的话,只是继续扣着最高处的衬衣纽扣。整理好衣物后,江仁楼俯身轻抚陈予凝的脸颊说:“我们之前说好的,对吗?”
陈予凝极不情愿地把被子盖到身上,把身子转到一旁。
“那你路上小心一点。不要总让我担心,总想着你。”
看着床头还未燃尽的香烟,就像陈予凝心里憋着的千言万语,她伸手掐灭了烟蒂,听着江仁楼远去的脚步。
她抗拒这样一段不伦之恋,又无法割舍更无法面对真实的自己,这片禁林她已经闯入太久,忘了来路,更不知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