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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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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深夜回到家,陈予凝见陈雪涟独自坐在沙发上,只留了一盏落地灯。她轻手轻脚脱掉高跟鞋放置在鞋架上,生怕闹出动静惊动家里。

“姐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回来啦予凝,我在等你呢。”

“等我?怎么了我的好姐姐,我那么大一个人还怕我丢了不成。”

陈予凝将今夜江仁楼送的耳钉顺势摘下放入了外衣口袋。

“快去睡吧,你明天一早又得去排练,晚睡会长胖的,还会变丑。”

“予凝,到你房间去吧,我有点事情想问你。”陈雪涟抬眼。

陈予凝感到奇怪,不过也很自然地被陈雪涟挽起手一同进了房间。

“我今天去取舞蹈鞋的时候,好像看见你了。”

陈予凝突然感到背脊发凉,就像一块融化了大半的雪糕被赤裸裸丢到太阳底下暴晒。

“是吗……”

“那是你吗?和一个看着大你很多的男人一起。”

心死的陈予凝决定不管不顾把事情说开了,总好过这样遮遮掩掩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

“是我。”

“那个男的是谁?他看起来,和你,好像很亲密。”

陈雪涟有点担忧。

“呵呵,我也说不清他是谁,你就当是我的男朋友吧。”

陈予凝面露难色,说出这个话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悲哀。

“男朋友?是之前你和我提过的那个吗?”想起两三年前姊妹间的一次闺谈。

“嗯。”

“那就是说,你们交往了好几年?”

“嗯。”

陈雪涟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手扶额前,频频摇头。

“他大你多少?”

“十多?反正不到二十岁吧。”

“什么?”睁大眼睛的陈雪涟难以置信。

又是一阵沉默。

“你连他到底多大年纪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他一直很含糊自己的隐私。”

此时陈雪涟的担忧已经不是简单的写在脸上。

“那,他有家庭吗?”继续向前逼问。

这个话问得陈予凝脑袋一片空白,这是她许久以来最害怕也最规避的一个话题。

“我不知道。没听他提过。”

“你对这个人了解不多,就这样傻乎乎的和他一起几年?!”

姐妹两人的侧影在昏暗的房间里被拉成失调的比例投到墙壁上。

“你知道现在社会上很多经济不错的中年男人就喜欢这样哄骗哄骗小姑娘吗?送送东西吃吃饭什么的,就能骗的一把一把小姑娘!”

“我觉得……他对我是真心的。”

“你对这个男的一无所知,为什么就轻易相信他是真心爱你?”

“他……”

“你才多大,他的年纪应该都快赶上做我们爸了吧!你打算把自己的青春押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青春!多纯洁、美好的词汇,陈予凝听到这个,泪水便开始止不住打转。

“我……”

陈雪涟意识到攻击性言语也许伤到对方。

“对不起,我这样着急只是怕你被人骗了,我、我只是怕你一时冲动毁了整个人生,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我没什么东西好失去的了,又有什么怕的呢。”声音格外低沉。

“予凝,你说什么呢?二十出头年纪做什么都是最好的,你聪明机灵有能力,我们家条件也不差,什么样的男朋友交不到?想做什么做不到呢?”

陈予凝突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盯住,歇斯底里地说:

“是你错了!我不是你!我没有你的条件,我不像你!人见人爱,所有人都围着你转,你才是那个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做什么都会成功的人!而我!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陈予凝!甚至这个姓,都不是真的属于我!”

古色古香红木玄关里透出的是现代化摩登处的灯红酒绿,车流穿行马路、汽船江上轰鸣、绿皮敲打轨道,世界以外的喧嚣在此刻被衬得寂静,衬得黯淡,衬得瘆人。

“不是的,予……”

陈予凝打断:“这就是事实!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活在自己的象牙塔里,活在家里给你塑造的童话世界里,而我!我只是一个什么都比不上你的丑小鸭,必须一辈子活在你的影子下!”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你积极阳光,乐观积极,比我还热爱生活!是你,是你让我见到了舞蹈以外的世界,是你先给了我希望!”陈雪涟颤抖着消瘦的身子,苦笑着。

“你从来都不了解我,你们的心里从来都没有我,陈予凝在18岁那年已经死掉了!永永远远,死掉了!”

墙上两人的影子已经完全被一团混沌吞噬,分不清是敌是友。

“我错了吗?我找到能对我好的,用心对待我的人,即使他并不完美,但在他那我至少是真实存在的,我在爱着,我被爱着,我短暂感到快乐,我暂时忘了一切,我有错吗?你告诉我,我错在哪里了?”

“可是,我们也希望你能过的好呀,这个世界上最想你幸福的人只有我们啊。”

“那只是你们过得好,你们对我的虚情假意只是你们的自我安慰,那只是你们为了良心能过得去的借口罢了!”

“陈予凝,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知道你这个话有多伤我的心吗?”

陈雪涟泪如雨下,心如刀绞一般。

曹月琴闻声而来,来势汹汹大敞开门,便瞧见陈雪涟像个泪人似的无助。

“陈予凝!你又惹你姐什么了?”

陈予凝屏蔽全世界,食指直戳戳地指着自己。

“我告诉你陈雪涟,我就是勾引老男人,我就是爱上比我大二十岁的人了怎么样?我就是图他钱图他的好我心甘情愿被他骗怎么了?你不要自恃清高地指责我教训我,我就是个烂掉的人,我就算是个娼妓也和你没关系!”

曹月琴冲上去一巴掌重重摔到陈予凝脸上,房间的花瓶也一同由高处摔下,摔得粉碎,碎得彻底。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还要不要脸了?”

“我就不要脸,怎么了?”

“比你大二十岁?那都能当你爸了,你还勾搭上有夫之妇了你究竟知不知道廉耻,我和你爸都一把年纪了你让我们脸面何存啊?造孽啊!”

这时陈安泰也出现在房门口看着这一切。

“都来啊,都来了好啊,我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反正在你们眼里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来啊!都一起来批斗我!”

“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陈安泰的银边眼镜在暗处发出幽蓝的光,如同冥间鬼火到人间索魂。

“对!就是我勾引的有妇之夫,我还当人小三了,被人包养了,还做过别人情妇了,我他妈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你们养出来的!”陈予凝阴冷地笑着:“怎么样,这就是你们想看到的”,她露出了锋利的爪牙,开始没有目的带着强侵略性扑咬猎物,越撕裂越兴奋。

“滚!立马从这个家消失!”强装镇定的一家之主气得直哆嗦,手开始不听使唤地抖动。

陈予凝摔门而去,很快消失在夜里。

“爸!”

陈雪涟疯了似的冲向瘫倒在地的陈安泰。

二十二

江仁楼锁在床头抽屉最里头的手机一直震动着,安全又安静地躺在密闭处,此时放在床头的另一台最新版诺基亚也正显示来电响铃,一个女人从床的另一头翻过身,涂着鲜红色指甲油的手略带肉感,摸到了床头上的手机,翻开说道:“喂?老高啊,老江里头洗着澡呢,你一会儿再给他打过来吧。诶诶行嘞先挂了啊。”挂断后翻回自己那头继续看着杂志。

陈予凝站在路灯下,看着自己拨出的19通未接电话,上面满满都是江仁楼大名,她心有不甘,又跑到最近的公共电话厅,试着用陌生号码给江仁楼再打了几通,冷漠的嘟嘟声拦截了陈予凝最后一丝希望。她一个人来到苏州河边吹着风,看着河面自己可有可无的一张脸,她比谁都清楚这条河就像两人的这段关系,徒有其名,实则苏州是苏州,而河只是河,与上海一点关系也没有。

终于熬完了漫长的黑夜,陈予凝厌恶这样的天又依赖着这样的夜,她整宿未眠,因为只有这片黑能够同情自己,她自认彼此同病相怜,无可救药。看着日出下的外滩冉冉升起,又是一片崭新的欣欣向荣,她守候着那扇门出入的每一个人,这次坚定绝不放手。

先是等到了江仁楼助理早早来到公司,很快,其他职员也鱼贯而入。路上的车流越来越多,地表已然恢复上班高峰,热腾腾正冒着人气,江仁楼从一辆黑色轿车里下来,依然精神抖擞,潇潇洒洒,宛如游走江湖无牵无挂的浪子,对人间情爱概不过问。等他的一整夜如同在机场等一艘船,看到黑影掠过,陈予凝赶往末班机似的就朝马路对岸奔去,一辆公交车眼看就要撞上她,一个急刹,车上乘客翻江倒海好不痛快,纷纷怨声载道,司机一个探头马上要下来干仗的气势,指着路中间的陈予凝破口大骂,都说吴侬软语酥酥麻麻好听得很,这满口顺溜肮脏的上海话差点没把陈家祖上十八辈问候个遍。陈予凝丢了魂似的,连连作出抱歉的手势,一看对岸人早已没了踪影,没等司机骂完,她也没了踪影。

“女士,江先生这会儿真不能见。”助理拦在陈予凝跟前。

她抵住对方的手,不顾阻拦一个劲往楼上走,风风火火地引得众人好奇。

助理只好用身体挡住去路,又怕与之有肢体接触,两人就这么僵持在江仁楼办公室楼道尽头,她每往前挪一步,助理硬着头皮也要坚守在原地。

“让开。”

“陈小姐,江先生吩咐过这个点真的谁都不能进去,烦请您配合一下按着公司流程先行预约。”

“我有急事找他。”

“我只是个打工的您也别为难我,您请移步前台登记预约,时间到了我们自然会喊您的。”

“为什么不让我进,他不是刚进去的吗你给我让开。”陈予凝步步紧逼,眼看踩上助理鞋头,助理不甘示弱往后退了一小步。

“陈小姐!我怎么和您说不明白呢!”助理尽力压低音量。

“我现在必须要见到江仁楼!”

陈予凝用力拨开助理,眼看马上要闯了进去。

“陈小姐,江太太在里面!这个点没有江先生吩咐谁都不允许进去的!”助理死命拉住陈予凝衣袖,见她没有继续往里闯之意,才略显失态急忙把手放下整理着自己的着装,不忘盯住那扇门,生怕突然从里冒出人来。

陈予凝耳朵里嗡嗡直响,以为自己沉入水潭,隔绝岸上呓语。

“您请回吧,等会先生和太太出来看到那就是我工作的失职,我打份工不容易啊。”助理半鞠着上半身,作出“请”的手势恳求道。

“江、江太太?”她难以置信地问着。

“是啊,每周不定时几个早上,就这个点,江太太就会到江先生办公室去‘查查岗’,翻翻账目行程什么的。害!还不是像你们这样的小姑娘太多,总要往我们先生身上靠的,太太难免就得盯紧一点。”

“他,结婚了?”

助理瞠目结舌,随即又摆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小妹妹,江先生孩子都好大咧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喏,您赶紧请回好伐?”

陈予凝听到这些话,胸口一闷好似短暂停止呼吸,她默默转过身去,眼泪唰一下流了下来,快步消失在长廊。助理无奈地耸耸肩,长舒一口气也跟随其后。

好一张绝杀的王牌,隐藏地如此自如,陈予凝被剥皮拆骨般垃圾一样扔在马路中央,千车碾压,万人践踏,日晒雨淋,都没能平了这颗跌宕起伏的心,曹月琴和陈安泰的话语刀割一样成为她的耻辱碑,千刀万剐,递增强烈,人们新奇地围观着,猎奇心理驱使大家插上一刀,看看这副流血的躯干还会做出什么反应。

“呵,竟然被他们说中了。”

她落魄地走在人群中央,随着乌泱泱的大流消失在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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