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的吴丽恢复了初见的模样。
那个庸凡到让人不喜的女人,失血让她脸色苍白,她却轻轻笑起来:“早该这样。”
早该什么?这样又是什么?
可是她却没有继续说,只是偏头朝那个男孩的方向望了一眼,如清风般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楚随慢慢走过来,到了她的身边。蹲下身摸上燕姮还在死死握住刀柄的手,轻轻说:“结束了。”
燕姮竭力瘫坐在旁边。
整个世界都在如幻影般摇摇晃晃地变淡,最后吴丽也消失了,作为梦主的她,将自己视为一切的凶手。
地上那把刀如幻影,带着血色消散空中。
燕姮的脚边出现了一把新的匕首,倒映这月光的寒。
抬头看去,一轮巨大的新月从这空旷荒芜的世界升起。
冰冷,虚幻。
燕姮歇了两息,慢慢支起身,上前去拿那把刀,眼中满是怀念,刀刃的寒光落尽眸中像是晨星。
她的指腹轻轻摸到刀身在一种刺骨的寒冷里感受到了温暖的幻觉。
她的声音轻缓,是楚随从未听过的疲惫,说:“阿随,我和你说我们完成了梦主的愿望就可以出去,但是却没说过究竟怎么出去。”
她捏了衣角,轻轻擦掉刀刃上的血污。
楚随瞪大了眼睛,眼里一瞬的惊恐,伸手就去抓刀刃,却晚了一步。
他低下头看着插在自己心口的刀,剧烈的疼痛让他有些耳鸣,嗓子里不可抑制地“呜咽”着,像是深林中被屠宰的幼兽,那双眸子充满了犹疑慌张,无措地望着眼前的人,却被她蒙住了眼。
“卟”一声闷响,刀更进了一寸。
“正确的死亡。”燕姮说:“我们完成了梦主的心愿后,这层边境只会出现一把刀,叫‘当归’。”
”我们要通过它完成‘正确的死亡’。”
楚随感受到血液流失的寒冷,全身开始颤抖,恐惧吞噬着他,像是抓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燕姮的衣服。
但就是这个人杀了自己,失温的身体除了感受心口的剧痛,只能感受到她怀抱的温度。
温暖,又迷人。
燕姮在他耳边低语,像是哄孩子般,说:“别怕,阿随,别怕。你第一次我怕你下不去手。”
“出去等我。”
“我就来。”
眼前的人渐渐模糊,他抓住了胸口的那把匕首,纷乱的幻象涌进脑海。
扭曲面容的学生、滴着血的天花板、衣柜的尸体.....
画面不过刹那,他迅速被巨大的黑暗吞噬
“!”
楚随猛地从床上睁开眼,眼里的绝望和惊恐还没有褪去,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自己的心口。
完好无损。
刚放下手,一股巨大的恶心就涌上来,嘴里有股子腐烂的腥味,来不及下床就趴在床边呕起来,一口一口粘稠的黑血从喉头涌出来。
扒在床边的手扯到了两台监测仪器线被扯响,旁边打盹的老人突然被惊醒了,看到醒来的楚随,急忙上前问:“你醒了,燕姮呢?”
楚随吐得昏天黑地,根本答不上话,只摆了摆手。郑真就更慌了,不知道他这是“没了”还是“不急”的意思。
吐了缓了一会,他才去看周围,还是在他的房间,在床上,左手边就是燕姮。
楚随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回到原本的身体后,语言系统还在没有完全恢复,磕磕巴巴地说了句:“就...就来。”
话音刚落,身边的燕姮猛然睁开了眼,像是被窒息后终于得救一般深吸了一口气。门口一道黑影,快得看不清身形,只听到燕姮才醒来就“哎呦”一声。
楚随定睛一看,是那只长毛大猫,趴在燕姮胸前,衣服领子都扯变形了,燕姮声音都是干哑的:“孽子,你是要弑母吗?”
阳崽看她还有力气耍嘴皮,蓬蓬的大尾巴一甩,给旁边的楚随兜头一尾巴,施施然跳下去了。
老人急忙转过身去,看仪器上的各项数据,数字跳动平缓,都正常。
“真真,我们睡了多久?”燕姮问。
郑真看了下表,道:“六个小时。你受伤没?”
燕姮点点头:“在里面和梦主动了手,伤了些皮肉。”
楚随看见燕姮原本光洁的手臂慢慢显现出青紫的痕迹,边境里受的伤被带出来了?
他动了动被子下的腿,膝盖上的刺痛越来越清晰。
郑真拿出药来给两个伤员都上了药。
药才涂完,燕姮撕开手上的监测仪器想要下床,又被郑真按了回去,说:“不睡你也给我歇歇。”
燕姮无奈地笑了下:“真真,这是楚随的床。”意思是楚随毕竟是男孩子。
郑真被噎了一下,但还是说:“他的床你也先歇会,那么大的床不够你们两人歇口气的?”
燕姮叹了口气,指指嗓子,说:“那郑奶奶赏杯水喝先?”
郑真白了她一眼,却也是放过她,转身倒了两杯水回来,燕姮楚随各自接过,楚随也感受到自己嗓子里的干哑,喝得有些急。
燕姮把身上的被子都给了楚随,同郑真指了指衣柜顶,又抱下一床来,两人各自盖好,燕姮才靠着床头,消停下来。
郑真活动了下肩颈,说:“我这把老骨头陪你们熬了个大夜才是要真的好好歇歇。”
燕姮笑着摆摆手,郑真就嘱咐了两句也就休息去了。
看了看身边的楚随,燕姮摸摸他的头,说:“吓着了吧?”
楚随抿了下嘴,摇了摇头。燕姮倒也不强求,说:“你心思又重,怕我和你说我要杀你,你又游移不定,耽误咱们出来的时间,每层边境消失前能都出来的时间都紧,晚了咱们就真和他们共存亡了。”
楚随理解地点了点头。张了张嘴,想要和她说说自己进了阳阳家后的事,却顾忌自己现在这个说话费劲的状态,磕磕巴巴地说:“先...先休息,我...到时候写给你看。”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都难以表述,楚随懊恼地闭了嘴。
“累了?”
楚随摇摇头。
燕姮说:“那就用说的,你总是要练的。”
从楚随的述说里,他进去以后,阳阳空白的小脸“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做,更不像之前那样凶狠地要杀他。
可楚随是来杀他的。
他站在那看着瘦弱的阳阳,上前一步,却被阳阳突然握住了手,如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阳阳细弱的声音让人觉得可怜,他哀求着:“小哥哥,陪陪我吧。”
楚随犹疑了一瞬,透过阳阳他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他问:“你要去找你妈妈吗?她就在外面”
和燕姮打得日月失色。
男孩摇摇头,说:“她不要我,我也不要她了。”
楚随想了想自己和燕姮在外面的推断,说:“她不是故意的,有坏人拦住了她。”
男孩还是摇头,说:“她是的,只是后悔了。”
男孩那张空白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五官,稚嫩的脸庞里,那双眼却有着太过懂事的成熟,额头上有个窟窿,像是摔下来磕在了哪里。
楚随看到窗子边歪倒的椅子,在明白的一刹,落下泪来。
他伸手搭在阳阳肩上,仿佛浑不在意地说:“不要就不要了,谁说我们不可以不要。”
像绕口令一样。
阳阳却拉了他的手,说:“那你也别难过了。”
“不难过了。”
故事的全貌已经出来了。
年少的吴丽离家远走,带了只披了人皮的饿狼回来,冲动、单纯的她还不曾预料到自己的未来,只是觉得自己也算找了个良人,这不过是又一次的和父亲赌气。
随着父亲被气死的真相,自己从小长大的屋子成了那个烂人拿捏自己的把柄。她想把父亲最后留给自己的房子拿回来,于是她终于学会了成长,学会了忍耐。
也扯了一张愚昧顺从的皮子披上,慢慢蛰伏在这个烂人的身边,她找到一种慢性不易察觉的毒药,想要不动声色地杀掉这个害了她一家的恶鬼。
为了这种烂人搭上自己的一辈子,不值得。她清醒地告诉自己。
阳阳和母亲相依为命,搬来这栋破旧的小楼。她在日复一日的生活磋磨下,决定抛弃这个牵绊她的拖油瓶,她想着,她还年轻,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在一个清晨,给阳阳做了最后一顿早餐,拿了一件外套,出门了。
阳阳没有睡着,他只是趴在窗上看着远走的母亲,她一次头也没有回。
阳阳这样趴在窗上看了两天,终于在深夜的街道,看到了后悔了回来的母亲。太过兴奋,却忘了自己两天没吃过东西,手脚一软,他从凳子上摔下来,狠狠磕在了桌角上,失血让他站不起身,可是也听到了母亲在楼道与人拉扯的声音。
阳阳母亲撞见了赌钱晚归的王顺,原本只是为了钱,却在推搡里发了狠,摸出口袋里的刀杀了人。
整栋了的邻居在睡梦里听着王顺又和一个女人吵起来了,下意识就觉得,是吴丽和王顺又闹起来了,同准备起身的家人嘟囔了两句,说:
“你管她家的事干嘛?今天吵了去管,明天吴丽还要阴阳怪气两句。”
可那不是,那是我妈妈。
阳阳在地板上孤独痛苦的挣扎着。他甚至站不起身,为自己的母亲呼一声救。
最先出来的是吴丽,她从已经杀掉王顺的美梦里被吵闹惊醒。可她在门里犹豫了,她就差一点,时间快了。或许只是普通的厮打,要为这样的烂人搭上自己,不值得。
不值得。
直到惨叫,终于惊醒了她,她提着刀出去,冲上楼。
王顺酒气冲天地站在旁边还在骂骂咧咧,女人已经倒在血泊里,四肢还在抽搐。吴丽吓得刀掉在地上,开始疯狂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已经晚了。
乱糟糟地一整栋楼,报警,打救护车,制住王顺,全都忙慌了头。
没有人想起阳阳,他悄无声息的死在了六楼。
等吴丽处理了一切回去时,突然想起了六楼的孩子。
打开门的那一瞬,尸臭熏天,她疯了。
她想,这一切都是怪她,她害了所有人。
睡梦里,她听到一个恍若远古的低语,问她想不想重来。
她答应了。
月亮照着荒芜的地面,一条小街在里面慢慢显现,她奉上记忆构建了一层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