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姮说:"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你的交易了。你觉得你能给我什么呢?"
话语已经有些难以启齿,楚随顿了顿说:“忠诚。”
“绝对的忠诚,事事以你为先。我可以以性命相抵,帮你完成你想在边境做的一切。”他把瓷生摊在手里:“我会把瓷生还给你,你捏住了我的生死。”
“那你想要什么?”
楚随说:“如果我能活过十年,我要有离开的权利。”
太微薄了,这样的愿望。
燕姮垂着眸看自己苍白的指尖,她从来没希冀过谁长远地守着自己。郑真、邵清、楚随,他们都是会生老病死的普通人。
但她还是问:“只是这个?”
楚随抿了抿嘴,说:“我需要你继续供我上学。”
他说:“不止是上学,一切我想要的学习的,我都需要你给我提供资源。我会让自己拥有在社会上立足的能力。你放心,离开那天我不会带走镜斋的一草一木。”
没了隐忧的燕姮拿起血刃在手里把玩,开始逗小孩说:“我好像被你威胁到了,这交易我做得不是很甘心啊。”
楚随咬了嘴偏过头不搭理燕姮,这不着调的语气就不是正经和他谈事。
燕姮歪着头看着楚随,突然笑出了声:“小朋友,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楚随偏过脸,说:“你没答应,我的命还没卖给你。”
燕姮叹了口气,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说“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一桩多亏的买卖?”
楚随并不被燕姮的笑扰乱,说:“我不亏。”
燕姮双手环胸,笑道:“你应该先和郑真和邵清聊聊,了解一下他们的‘市价’才知道将自己贱卖了多少。”
“镜斋哪怕到我这不如以前风光,成了破落户了,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说二十个,再养两百个你都不成问题。入了镜斋,如果事成了,郑真和邵清都不要这些,镜斋就是你一个人的。何况,你看看郑真和邵清,我何曾把他们拘在镜斋?”
楚随一怔,低下头说:“无功不受禄,我更相信打着‘赠予’标志的东西,往往背后有更高的价格。”
燕姮历来觉得自己比较擅长威逼利诱,前有带他进边境威逼,后有砸钱利诱,但似乎现在的步调,自己没有完全主导。
很新鲜的体验。
“我与郑真、邵清不一样”楚随走到了燕姮面前,说:“你找到我,我已经15了。”
“说难听点,你知道我养不熟。你领养郑真时,她不过五六岁,还在你重新振作之时,你们之间的情分远超师徒母女。邵清先天残疾,出生就被你收养。你们是师徒、母子,都可以,你们的情义远远超过血脉的连接。”
“但我不一样,我的来处,家族,清清楚楚,长到十五岁了,脾性也定性了。你要收我为徒,在边境那样凶险的环境里陪你厮杀,我们的磨合势必比他们难。”
“况且楚家那虎狼窝,倘若有天又找上我,你还得担心我被楚家富贵迷眼,生了二心。”
“既然如此,咱们不如跳过师徒这个壳子,我就是为你卖命,卖十年。”
他走到燕姮面前伸出了右手,道:“十年,我也有个盼头。”
胸前的血刃折射出的光斑映在楚随胸口,燕姮看着楚随稚嫩青涩的面容,垂下了眉眼。依旧是一副没有脊梁骨的懒散模样,一只手肘撑在沙发靠背上,没有做声。
楚随对于她来说,太过完美了。一个依附她生活,却又坚定不会被边境牵扯的孩子。
一些完全在她能力之内的要求,甚至解决了她所有在郑真和邵清身上习得的顾虑。几乎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她笑了,说“不愿拜我为师,却掌握我们镜斋那么多秘密,还要我以后把你放出去。怎么都觉得风险很大呢。”恶趣味总是想再为难一下小孩子。
“要不,叫声姐姐吧。”
半晌,身侧轻轻喊了声:“姐姐。”
过了一会,她另一只手握住了楚随伸出的手。
温热干燥,似乎还能感受到指尖微微跳动的脉搏。
不同于她的冰凉,滞涩。
燕姮第三次,向楚随介绍自己:
“镜斋二百九十七代掌门,燕姮。”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楚随伸出手,紧紧扣上了燕姮的。
年幼的野心家,早早地为自己落下第一步棋。
隔天,燕姮下了楼,郑真坐在客厅,穿着立领盘扣的墨绿丝绵上衣,带着老花眼镜,眼镜绳长长地拖到了肩,一副老学究的模样,坐在笔记本电脑前,旁听自己徒弟带着研究生做课题汇报。
听见燕姮下楼,回头望了她一眼,指了指电脑,示意自己在线上会。燕姮点点头,做了个拉链封嘴的手势。
“没事,我没开摄像头和麦克风。”郑真说。
燕姮有些好奇,说:“你不是不喜欢线上会吗?总说隔着屏幕表达不畅。”
应该是听到了什么关键词,郑真拿着笔在旁边的本子上记下什么,边写边说:“没办法,小杨的几个学生在外地做规培,遇到几个医案觉得很有代表性,非拉我来听听。”
燕姮笑笑,说:“辛苦您老人家了,你干脆接受医院或者学校的返聘算了。为祖国医学教育事业发挥余热。”
郑真听了就翻了个白眼,翻一半就刹了车赶紧看会议画面,才想起来自己关了摄像头,说:“退休就是退休了,谁也别想...”
“你们年轻人那个词是什么来着?”
燕姮倒了杯郑真才煮的甜汤,深深一闻,舒心地叹了口气,眉眼都温和了起来,笑道:“郑奶奶,我们年轻人那么多词,哪里知道你说的是那个词?”
那边郑真已经抬起老花镜,拿着手机在查了,过了会回了燕姮说:“对,就是这个。”
“谁也别想卷我。”
哈哈哈,郑奶奶退休了也没耽误5G冲浪,镜斋的传统保留得很好。
那边电脑里突然叫了郑真,两个人停了拌嘴。郑真开始打开麦克风就刚才学生门汇报的医案和临床效果做了更详细的询问。
燕姮见她忙起来也就不差话了,坐在餐厅小口小口的喝着甜汤,刚放下碗手机响了。
上面显示着“邵清”。
燕姮拇指搓了搓中指的关节侧,那里有块常年练字磨出来的茧。顿了两息后,接起了电话。
对面环境不算安静,可能是在学校操场,还有学生笑闹的声音,电话被接起来却没讲话。
“邵清?”燕姮叫了声。
“嗯”对面终于回了,一个冷清清的中年男声。似乎有了燕姮这个开头后,他就好开口了,问:“又找到人了?”
燕姮应了声,道:“你今天没去研究所?”
邵清说:“学校有个讲座。还顺利吗?”
燕姮笑了声,说:“我这活蹦乱跳地给你打着电话,你说顺利吗?”不顺利的话已经躺在池子里当烂肉了。
邵清声音听着有点夹枪带棒,说:“我是问你受伤没。”
“你突然这么好脾气,让我有点不习惯。邵老师今天心情很好?”
“呵”对面冷笑了一声,把电话挂了。
燕姮看着手机上终止通话的页面,挑了挑眉,选了号码回过去。
连打了两次,刚响起来就被按掉了。燕姮不泄气地拨了第三次,接通了。
燕姮暗道:这脾气还是一点没变。但凡作气一定要哄到第三次才罢休。
那边接了电话,冷冷地说了声:“喂。”
燕姮也不开玩笑了,说:“我找你有正事,我这有个孩子想上学。他身份有点复杂,想找你帮帮忙。”
“孩子?我知道餐食还不错的幼儿园。”
郑真那边线上会结束了,看见燕姮在打电话,做了个口型:“邵清?”
燕姮点了点头,继续和电话里说:“没那么小,应该是高中,具体上高几,我和他再问问。先和你说一下。”
“呵,”又是一声冷笑,道:“也是,反正你看谁都是孩子。”
燕姮揉了揉眉心,觉得这个坎怎么就过不去,但也没多说,道:“等你有时间,我带他去见见你。”
那边半晌没说话,燕姮也没挂电话,就这么等着。
终于,邵清似乎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问:“...我房间还在吗?”
燕姮露出些许笑容,说:“你窗台上那盆多肉已经分成好几只了。”
那边,低低地应了声,说:“燕姨,我过两天回。”
“嗯,”燕姮说:“我和郑真都在。”
又是那边先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的邵清靠在楼道墙壁上,低着头望着手机发呆。冰冷的瓷砖贴着他的背,明明春日回暖的天气,他却看到自己握着手机的手有些许抖。
或许是身子绷得太紧了,他站直活动活动了肩。
路过的学生们认出了他,礼貌地打了招呼。
他同他们点了点头,理了理衣摆,调整了一下左手的义肢的位置,走进了会场,站在台上拿着笔在白板上用左手写下了几个大字:
“科技的进步与自由意志”
右侧的电子屏上PPT已经做了全屏播放,台下黑压压的学生们举起手机开始拍照,挡住了每一张鲜活的脸。
麦克风的声音盖过了室外的鸟叫,窗户隔绝了卷起落叶的风。
但是唯有太阳。
阳光洒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