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像是猜到了什么,苦笑着松开手,低笑道。
“小楚云,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在最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少女冷漠地垂下眼眸。
天溟剑百分百承载主人的意志,汹涌凌厉的剑气过后,喷溅出的血如同一个温热的吻,留在了她的嘴角。
尸体的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却依然维持着死前张开双臂的姿势。
一个,仿佛是放弃了希望,温顺地等待死亡的姿势。
但少女的影子落在他的身上,他又好似只是温柔地,胆怯地,虚虚抱住了她的影子。
*
作俑者死了后,失踪的少女全部回到了自己的家,据说这段时间她们并没有受到伤害,甚至还有一日三餐,有人说,她曾经听到墙的那边传来一道好听的男性声音,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说是要给某人一个大惊喜。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清晨,谢楚云伸着懒腰走出徐宅,恰好看到对面树下探头探脑的鼠妖。
她想起与凤元修的完美配合,朝鼠妖笑着点了下头。
老鼠颤颤巍巍跑进了洞里。
凤元修恰好从一边经过,一晚上既让天溟剑认了主,又干掉了仇人之一,谢楚云心情倍棒,神清气爽地朝凤元修打招呼。
凤元修抬眸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朝她点点头,快步离开了。
谢楚云放下手,觉得奇怪。
总觉得凤元修心情不好,错觉吗?
另一边,凤元修在转弯处停下脚步,转过身,沉默地注视着少女。
为什么,她可以这么若无其事?
虽然无情道法还只修炼了皮毛,但凤元修也几乎具备了修士该有的直觉。比如昨晚,他很清楚,那个男人不是妖怪,只是个用了个障眼法,伪装成狐狸的人类。
他是人类,而且凤元修相信谢楚云也很清楚,那人自出现的时候,就没有对谢楚云怀有恶意。
凤元修并不反对谢楚云杀他。他只是觉得,那人死前,分明是有话要对谢楚云讲的。
那个抛弃了一切尊严的祈求眼神,凤元修不怀疑,如果让他说出口再死,至少那人是怀抱着无憾的幸福死去的。
只是一句话的时间而已,但那人最终还是带着遗憾死了。
凤元修的脑袋里忽然出现一道声音,是之前剑灵对他说的,当时他并不相信这句话,此刻却从心底生出莫大的悲伤感来。
【你还不明白吗?你和她不可能是一类人。】
【你难道不觉得害怕吗?她的强大注定会阻碍你的道路。】
【你不是想让所有人都幸福吗?那你必定要除掉她。】
当晚,凤元修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徐钰踢开门,又来找他了。
昨天他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和凤元修强调,让他远离谢楚云。本来他看谢楚云和凤元修走在一起就不爽,现在有了正当理由,当然要不厌其烦地重复,直到姓凤的自觉羞愧,主动远离谢楚云。
徐钰叽里呱啦一顿说,说得口干舌燥,一口气连饮三杯水:“所以你知道了吗?虽然概率微乎其微,但谢楚云那家伙一旦和你……”顿了顿,他不情不愿,咬牙切齿继续道:“……结为道侣,就只有两种结果,一是你永远也成不了大道,二是她会被你害死!为了避免悲剧发生,你最好今天就——不对,是立刻!立刻消失在她眼底,从此和她永不相见!”
凤元修眼眸沉沉,沉默了一会,才道:“我未曾想与楚云结为道侣。”
但徐钰的话提醒了他,若必须杀妻才能证道,为了天下生灵,他必须先与某人结为道侣。
然而怀抱着这种恶意的念头接近别人,他无法做出这种事。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徐钰神情一振,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大摇大摆就要离开。
对于凤元修的困惑,他忙着去谢楚云那晃悠,一个眼神也没空给凤元修,朝守在门口的小厮挥了挥手,不耐烦道。
“这有何困难的?你要是实在不忍心,我找几个坏女人给你认识,你到时候下手也没心理负担。”
心情愉快的徐钰迈着轻快的步子找谢楚云,却没看到她的身影。
谢楚云此刻并未在平日里修炼的地方,而是在不远处的一处人家里。
近日失踪的女人们都回来了,只有这家人的女儿还未出现,这家人散尽了财产,四处托人,终于找到昨天晚上杀死妖怪的谢楚云,恳求她找到自己的女儿。
年老沧桑的夫妻神情颓废,流着泪紧紧握住谢楚云的手,要把最后的银钱塞到她手里,边恳求边要下跪。
谢楚云压下眉头,显得有几分凶,她没收钱,强硬地握住两人的肩膀,没让夫妻两跪下去。
语气不着调得如同该溜子:“干什么呢?顺手的事,别给我整这些七七八八的。还是我看起来像是很缺钱的样子?”
她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很好说话的正人君子。夫妻对视了一眼,战战兢兢地把钱收了回去,生怕自己惹这位大佬不高兴。
一炷香的时间不到,谢楚云很快确认了失踪女人的踪迹。
她眼角的余光无声扫了一眼两人,没把屋子里残余的异常魔气告诉他们,而是安抚他们待在家里。
为了不让他们担忧地跟来,少女眼也不眨地作出保证:“放心好了,我一定把你们女儿安全带回来。”
很悬。
沿着魔气的踪迹,谢楚云来到十二里外的林中,很快发现了正撕咬着一团腐肉的人。
准确来说,已经不能称为人了,浓郁的魔气几乎化为了实质,干瘪瘦小的生物手脚纤长,眼睛黢黑,枯草般的头发上还挂着蓝白色的发带。
果然,正如她心里猜测的,这个失踪的女人不是被抓走了,而是体内积累的魔气到达了极限,变成了魔物。
屋子里残留的魔气大概是她异变前兆留下的,为了不伤害家人,在意识模糊间硬生生爬到了十多里外的林子里,等待意识渐渐堙灭。
看到少女的身影,魔物手脚趴在地上,对她发出低吼。
女人早就死了,留在地上的不过是被魔气驱使的躯壳。若是不立刻消灭,难保什么时候,它会因为体内留下的生前对家人的执念,回去伤害那对夫妻。
谢楚云面部表情地唤出天溟剑,剑鸣清亮,属于天溟剑的杀意与戾气瞬间让底下的魔物缩成了一团。
作为剑的主人,少女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威慑,只有轻柔的剑风带起她脸颊边的发丝,在空中微微扬起,仿佛有个无形的存在坐在她的肩上,轻轻托起了她的发。
剑尖对准魔物,谢楚云打算一瞬间结束它的痛苦,忽然身后的丛林里窜出两个人影。
那对夫妻双手挡在魔物面前,朝谢楚云跪了下来,脊背弯曲,求谢楚云饶了他们女儿一条命。
好在魔物被剑的气势压得瑟瑟发抖,暂时没有对近在咫尺的两个人类发起进攻,趁着这个时间,谢楚云耐着性子向他们陈述如今这个魔物已经不是他们的女儿了,若放走它,不但他们自己有危险,生活在不远处的人们还可能被魔物血洗。
但深爱着女儿的夫妻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流着眼泪祈求谢楚云。
少女表情冷漠。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心软的好人。若是不能讲道理,她也不排斥当一个坏人。
对于一个顶级剑修,绕过两个凡人杀死魔物实在轻轻松松。
“你要当着这对父母的面,杀死他们的女儿吗?”
温润好听的声音忽而低低响起。
谢楚云偏过头,银发男人在细碎的树影下对她露出淡淡微笑。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里的疑惑,他解释道:“与人赴约的路上看到了你们,有些担心,所以跟了过来。”
“有什么好担心的,”谢楚云冷淡地举起剑,对着魔物,“很快解决。”
“难道楚云看不到他们脸上的痛苦吗?若是杀了它,这对父母以后只会生活在仇恨与痛苦当中,生不如死。”凤元修淡声道。
“要不,楚云把这一切交给我来处理?”他轻轻笑了下,“楚云放心,我不会伤害自己。”
凤元修想干什么?
谢楚云皱眉。
不过出于对他的信任,而且他也说了不会伤害自己,她还是放下了剑,下巴朝谢楚云一点。
“你来吧,我帮你看着。”
一个七彩的小玩意从凤元修身上飞了出来,随着身高,不断变大、拉长,原来是一根发着绚烂光芒的绳子。从谢楚云的角度看,像是一个横着的葫芦形状。
千仞琉璃绳。
谢楚云想起老头把绳子给凤元修时,告诉他这是可以改变因果的神器。
绳子的光芒完全笼罩住魔物,光芒愈发强烈,直至完全看不到里面魔物的身影后,千仞琉璃绳忽而散了光芒,飞速回到凤元修身上。原本魔物的地方只余下了飞扬的光点。
男人走到她身后,语气中带着温柔的笑意:“没事了。”
跪倒在地的夫妻脸上的表情瞬间发生了变化,满脸疑惑地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被对方脸上的泪水逗得笑出了声,挠着头站起来,嘴里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男人轻缓的呼吸打在她的后颈处,谢楚云心底升起冷意,后背瞬间竖起寒毛。
“你把她的存在……抹杀了?”